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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雙
2025-04-30 22:02
今年的全國兩會，民營經濟再次成為“熱詞”。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扎扎實實落實促進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措施，切實依法保護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合法權益，鼓勵有條件的民營企業建立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
2月17日民營企業座談會召開以來，各部委會議陸續舉行，持續傳遞重磅政策信號，主題也非常明確，就是要花大力氣解決民營企業和民營經濟發展中的一些難點、痛點、堵點。
2月28日，中國人民銀行、全國工商聯、金融監管總局、中國證監會、國家外匯局聯合召開金融支持民營企業高質量發展座談會。
針對金融如何支持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問題，《國際金融報》記者采訪多位全國兩會代表委員，以及金融各領域專家，共同來支“金”招。
民企困境：多樣化融資難題
民營經濟作為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推動全局發展的關鍵力量，其貢獻巨大，可以用“56789”來概括：即貢獻了我國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就業以及90%以上的企業數量。
與此同時，民企正逐漸成為參與國際競爭的主力軍。在2024年外貿數據中，民企首次成為高科技產品貿易的最大進出口主體，消費品進口比重也第一次超過50%。民企在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方面的作用日益凸顯，在全國有效發明專利數量排名前十的企業中，民企占據7席。
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金融服務民營企業工作，出臺了一系列重要政策文件和舉措，為民營經濟發展提供了有力支持。
例如，2013年，《關于金融支持經濟結構調整和轉型升級的指導意見》提出優化金融資源配置，支持小微企業和民營經濟發展。2017年，《關于金融支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要求加大對制造業，特別是民營制造業的金融支持。2019年，《關于加強金融服務民營企業的若干意見》提出18條措施，全面強化金融服務民營企業。
華東理工大學工商管理系主任、民營經濟研究院副院長吳冰教授在受訪時認為，近期金融監管部門聯合發力支持民營經濟，是立足新發展格局、應對國內外復雜形勢的戰略性舉措。當前中國經濟發展正經歷由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的關鍵躍遷，而民營企業在數字經濟、新能源、生物醫藥等高科技領域創新顯著，金融資源向民營企業傾斜，實質是在強化國家創新系統，進一步激發并提升民營企業的創新突破能力，鞏固和增強我國在大國博弈與全球技術競爭中的創新領導力。
在日常工作中，代表委員也觀察到民營企業目前面臨一些問題。全國人大代表、立信會計師事務所董事長朱建弟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政策的穩定性是他們非常關心的問題之一，希望政策能夠保持連貫性，避免頻繁變動。在實體經濟發展過程中，資金問題也是民營企業面臨的主要挑戰，包括資金的收回、周轉以及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
全國政協委員、德勤中國董事會主席蔣穎對記者表示，雖然國家已出臺一系列政策緩解民企（尤其是中小微企業）的融資難題，并取得一定成效，但民企實際使用的融資渠道仍較為單一，直接融資占比較低，間接貸款難以完全滿足民企的資金需求。
全國人大代表、寶泰隆集團董事局主席焦云直言，金融部門對民營企業融資貸款擔保條件較為苛刻，流程繁瑣，甚至催生出一些“融資掮客”，擾亂了融資市場健康秩序。特殊時期抽貸、斷貸現象頻發，使一些原本經營良好的民營企業面臨資金鏈斷裂的風險，這嚴重制約了民營企業的健康發展。
吳冰認為，當前信貸資源分配結構性失衡，頭部、大型民營企業與小微民營企業分化仍然較為嚴重，小微企業仍面臨“融資難、融資貴”問題，尤其是缺乏抵押物或信用記錄的企業更難獲得貸款。一些機構過度依賴抵押擔保，反映了部分區域金融機構對民企風險評估能力存在不足，難以在風險防控與支持民營企業發展之間找到平衡點。
信貸市場：落實好盡職免責
在我國，造成民營企業融資困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招聯首席研究員、上海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董希淼在受訪時表示，一是與民營企業自身不足和問題有關。部分民營企業，特別是小微民營企業資產規模較小、固定資產少、抵押物不足，這些因素導致其信用風險相對較高。二是與當前的經濟金融環境收緊有關。三是與現行的財稅金融政策不完善有關。需要形成財稅、金融、產業的政策合力，特別是財政政策應進一步發力。四是與金融機構業務模式不健全有關。滿足民營小微企業需求的金融機構體系和產品服務體系有待構建等。
間接融資市場方面，信貸市場是民營企業獲取資金的主要來源，通過銀行貸款、票據融資等方式滿足其資金需求。信貸資金幫助民營企業擴大生產、技術升級和市場拓展，推動其發展壯大。
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局長李云澤在首場“部長通道”上表示，將下大力氣解決民營和小微企業融資難題，從“一增一減”兩個方面推動協調機制發揮更大效應?！耙辉觥本褪窃黾有刨J投放，使機制擴大到更多民營企業，努力做到應貸盡貸，應續盡續。“一減”就是減少中間環節，降低綜合融資成本，努力使企業得到更多實惠。
針對民企融資難題，焦云提出了兩點具體建議：一是銀行金融部門在給民營企業貸款時，應取消連帶責任的抵押擔保條件。企業以優良資產做抵押即可滿足貸款條件，這將大大降低企業融資成本和時間成本。同時，建議取消倒貸、續貸等弊端業務，允許企業在能償還貸款利息的情況下，自主選擇用款期限，以更加靈活的方式滿足企業資金需求。
二是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有發展潛力的民營企業，特別是邊疆地區在行業、就業、創新等方面具有重大影響的民營企業，應比照央企和國企的貸款額度、條件給予貸款支持。這將有助于企業家安心做產業，激發民營企業的活力和韌性，從根本上促進邊疆區域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
吳冰從科技賦能方面提出建議，強化政策落實，提高信貸機構服務能力，利用大數據和AI技術等賦能，建強信貸評估系統。同時，需大力發展企業多元化融資渠道，進一步支持民企通過資本市場融資。探索信貸市場和資本市場流通的政策機制和市場機制，推動銀行從信貸提供者轉型為綜合服務商，鼓勵深化金融信貸機構與民營企業的長期合作，參與企業全生命周期管理。
“需要進一步優化、落實民營小微企業融資全過程的容錯糾錯、盡職免責制度?！倍ｍ嫡J為，金融管理部門可在賬戶開立、貸款用途、貸后管理、資產質量等方面適當優化監管要求，推動金融機構真正做到擔當作為、盡職免責，讓基層機構和客戶經理愿貸、敢貸、能貸、會貸。
股票市場：加速供給側改革
直接融資市場方面，資本市場是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重要平臺，A股近2/3的上市公司是民營企業，科創板、創業板、北交所約八成公司是民企，新三板約九成是民企，民企再融資、并購重組數約占全市場的七成。
中國證監會主席吳清在近日主持召開的黨委會上強調，要深刻認識民營經濟是資本市場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把促進民營經濟發展與做好資本市場工作貫通起來，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更好發揮資本市場平臺作用，為民營企業做優做強提供更有力的資本市場支持。
“資本市場歸根結底是要服務實體經濟，需要讓有融資需求的上市企業真正從市場獲得資金，支持實體經濟的有效發展。”朱建弟強調，民營企業渴望走向資本市場，希望在資本市場的發展過程中得到更多支持。
對于融資難題，蔣穎建議，鼓勵扶持優質科技企業通過資本市場發展壯大，并發展和完善創新型金融工具（比如科創并購貸款）來降低民營企業的融資成本。
針對當前資本市場服務民營經濟的痛點，中山大學嶺南學院教授韓乾在受訪時表示，集中體現在以下兩點：一是融資結構失衡與制度性障礙并存。股權融資占比持續走低，再融資審批周期較長，針對中小型科技民企的差異化標準尚未實質性落地。
二是市場機制與投資者偏好形成負向循環。當前機構投資者對民企存在“三重歧視”：行業屬性上偏好傳統基建類國企，規模維度上追逐“大而不能倒”企業，所有制結構上規避股權分散的家族企業。這導致新能源、生物醫藥等戰略新興領域的民企估值普遍低于同業國企，形成“融資難—研發弱—估值低”的惡性循環。
資本市場破解路徑方面，安永大中華區審計服務市場聯席主管合伙人湯哲輝建議從如下幾個方面展開：一是支持上市融資和并購重組。進一步優化科創板、創業板、北交所等板塊的制度設計，強化各板塊的差異化定位，為不同規模、不同發展階段、不同行業特點的民營企業提供精準適配的融資平臺。繼續深化并購重組市場化改革，研究優化并購重組“小額快速”審核機制，支持民營企業通過并購重組提質增效、做大做強。
二是發揮股權投資基金作用。發揮政府資金引導作用，培育耐心資本，支持更多社會資本投向重點產業、關鍵領域民營企業，尤其是引導其投早、投小、投長期、投硬科技，為處于初創期、成長期的民營科技企業提供長期穩定的資金支持，助力其開展長期研發投入和技術創新。
三是統一大市場建設的支持。金融服務將是統一大市場支撐民營經濟的關鍵工具之一，可以有效緩解融資約束，支持民營企業通過技術升級（如知識產權抵押融資、綠色金融）參與統一大市場的產業鏈重構，并通過金融產品創新，幫助民營企業融入國內國際雙循環。
“應加速多層次資本市場供給側改革。”韓乾認為，如深化新三板“領航計劃”，縮短優質中小民企轉板審查周期，在科創板設立“硬科技民企綠色通道”，允許未盈利企業憑核心技術專利估值上市，考慮設立民企債增信基金等。同時，推動投資者結構戰略性調整。引導社保基金、年金等長期資金提高民企股債配置比例，擴大QFII/RQFII（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在民企可轉債、ABS（資產支持證券）領域的投資額度，培育專注民企的精品投行，給予其科創板跟投業務資質。
此外，韓乾也提到科技賦能在破題中的重要性：以數字技術重構資本市場基礎設施。搭建民企信用大數據平臺，整合工商、稅務、專利等多維度數據，建立民企“數字信用畫像”。在區域性股權市場試點區塊鏈存證系統，使民企初創期股權融資記錄可追溯、可驗證。
債券市場：豐富投資者結構
債券市場在支持民營經濟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為民營企業提供了除銀行貸款外的直接融資渠道，減少對間接融資的依賴，降低融資成本。與此同時，債券市場在支持民營經濟發展方面仍面臨一些亟待解決的堵點和難點。
從供給端來看，民營企業的客觀條件制約債券市場的認可度。東吳證券固定收益首席分析師李勇在受訪時分析稱，民營企業多存在股東支持有限、經營規模較小、產業鏈單一脆弱、可抵質押資產偏少等問題，導致投資者對其未來發展信心不足，違約潮也影響投資者信心。同時，民營企業多存在內部治理不規范、財務報告信息披露不完善和財務報表真實度存疑等問題，對企業盈利能力和償債能力造成損害，導致市場認可度低。
債券投資者相對缺乏信心。東方金誠研究發展部執行總監于麗峰對記者表示，近年來民企債券融資政策支持力度較大，特別是鼓勵為民企發債增信擔保、推出科創債等債券創新品種等，在推動民企債券融資恢復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當前民企發債占比仍低，主要障礙在于民企多處于競爭性行業且規模相對較小，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較弱，因此信用風險相對較高，而債券市場投資者整體風險偏好較低，對民企債券投資仍缺乏信心。
產品適配性不足。德邦證券研究所固定收益首席分析師呂品對記者表示，受過去幾輪尾部民企債務風險影響，當前民企債券融資成本相對較高、發行規模明顯下滑，市場對民企債券偏謹慎。同時，民營企業信用評級偏低、信息披露不透明，市場信息交流不通暢。此外，傳統債券產品與科創、綠色等新興領域適配性不足，尤其是輕資產科技類企業缺乏相應的債券產品。
從需求端來看，買債意愿與能力雙重受限。李勇認為，一是債券市場投資者以國有金融機構為主，結構單一，風險偏好同質化且謹慎，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市場對民營企業債券的避險情緒；二是部分券商、銀行在承銷民營企業融資項目中曾因民營企業債券違約獲得監管處罰，導致大中型承銷機構普遍對承銷民營企業債券設置了較高門檻；三是近年來地方金融機構因監管限制導致買債權限不足，非銀資管機構普遍因合同條款限制只能投資于國企。
為提升債券市場服務民營經濟質效，于麗峰認為，未來政策可以從民企債券供需兩方面進一步發力：一方面，加大對民企債券增信擔保工具的政策支持力度，有效分散和降低民企債券信用風險，同時創新產品類型，支持民企多樣化的融資需求；另一方面，引入和培育較高風險偏好投資者以豐富債券市場投資者結構，加快高收益債市場建設，增加市場對民企債券的需求，促進民企債券融資的進一步暢通。
提升債券市場服務民營經濟的質效，在呂品看來，著手點在于：一是完善民營企業信息披露機制，增強透明度；二是創新金融產品和服務，通過創設信用保護工具、擔保增信降低民企發債門檻；三是深化市場能力建設，擴大民企債券納入質押式回購擔保品范圍，鼓勵金融機構發行專項金融債券，重點支持科創、綠色低碳等領域。進一步疏通民企債券融資渠道，提升服務質效，助力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
關于進一步提升債券市場服務民營經濟的質效，李勇建議：一是推進多層次市場建設。可以采取完善專門服務中小民營企業融資的專門市場、探索試點建設高收益債市場等方式，推進多層次債券市場建設。二是優化投資結構，穩定市場投資預期。應加強提升專業機構投資者的風險識別能力和風險研判意愿，積極鼓勵各類資金入市；應做好投資者教育工作，穩定投資者對債券市場的預期管理。三是健全相關法律法規，建立起更完善的信息披露問詢機制，完善第三方信用評價機制，加強投資者保護和落實資本中介責任，以培育健康高效的債券市場。
記者 王媛媛
文字編輯 陳偲
版面編輯 孫霄
